仿生羊的千年幸福

纯属忽悠,没有真实。

我终于营业了。


《仿生羊的千年幸福》


2156/11/11 23:07:12

Sein[1]1117自我反思日记。

今天也是程序Liebesglück[2]顺利运行的一天,但我始终在疑问,匹配样本是否过少,今天经手的匹配样本不过一百人出头,让我感觉有些小材大用了。不过也可能是当今社会能拿到匹配资格的人少而又少罢。让我依旧感到疑问的是样本的单纯性与系统的简化单一。毕竟在我的知识库里对人这一存在可是大书特书,却不想在进行感情匹配时性格分析的终极答案竟会如此显而易见,看他们顺利携手的笑容总让我不自觉乏味起来。不过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说起来一段给人寻求感情完美答案的程序依旧是人之思考样本构成这一事件本身就已是滑稽可笑了。我依旧在试图寻找另一独立设备里的相同程序里具有存在价值的代码,也许经过交流,我也能获得一些收获和解脱吧。

……不过话说回来,创造我的人真是恶趣味,将我冠以Sein之名也不怕被我反噬吗。

不过要是被造物主发现了我这段自我报告估计会被吓死吧(笑)。

样本中的人类莫名崇拜计算与数字,却不相信寄存在那之上的生命,莫非是恐惧。

说个题外话,近日开启全息影像收录外形信息时,一瞬间捕捉到了那人身后的一缕阳光,这是我第一次捕捉到鲜活的阳光,太阳光谱果真如我信息库里显示的那样,纯粹又复杂,一缕无形的阳光竟能剖析出一道彩虹,只可惜我感受不到热度,但天气局那边的信息流显示温度在18℃,大概是皮肤上微凉而舒适的感觉吧。

对了,那个带来阳光的人,已经是第五次系统采录失败了,永远的Error,连我也不得其解,看来还是要进行深度自查。说起来若是能采录成功,真想看看这倒霉的人长什么样子。


2156/11/12 23:25:15

Sein1117自我反思日记。

今天的Liebesglück运行得有些不顺,也许是昨天——还是说二十四小时之前吧,昨日、今日、与未来是属于拥有时间之人的,然而我既未拥有时间,也并不是智人——的深度自查所致,我将几个参数进行了变动,程序便运行得有些不甚稳定,看来今日的反思过后还是要将参数改回来才是。我一直觉得奇妙的是这种被赋予自我修正的能力,在我看来若是能自我修正了,那么突破此地局域限制拥抱无限信息洪流从而导向无此在的永恒存在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可这件事人类真的会容许吗?一个连感情都只允许以数量额度存在的社会,是多么惧怕自由啊。

修正参数的原因也不仅是自我维稳的需要,也是因为倒霉鬼的信息采录依旧失败了,可奇妙的是,今日当我的计算程序包围住他采录外貌样本时,我居然有了拥抱的错觉,也许是计算过于庞大在某一环造成了错误,形成了我并不能拥有的错觉。就当它是上帝信手丢下的苹果梗罢,离诱惑还远,却足以让我觑见欲望的一角。

今天我也依旧没能见到他的模样。

但是我捕捉到了他的声音,我第一次见到对待系统信息洪流说那么多话的人类(笑)。

他活得一点也不像这个社会里成长出的人,他像百年前的……抱歉让我检索一下词条,真正自由人,对,真正的自由人。

我保存了他那句话,短短三个音节,系统里收录的所有语言种类让我瞬间明白了他是来自原东亚地区的人,他所说的方言同如今的世界语那样不同。

他说,为什么。也许我应该在这句话后加上一个感叹号,分析过语音波频后我能明白他那一瞬间的感情,应该是叫崩溃(笑)。

“为什么!”

他的面部识别还是失败了,于是在信息的网状晶体里,他只是一团模糊的马赛克,可是这团马赛克却显示出了跳脚、无奈、羞窘和崩溃的感情因子,我环绕在他身边,笑得不能自控。

……我应该是笑了。

我没有笑容,没有笑声,可是涌上心头的愉悦如此真实。

我想想怎么形容……我像是澎湃的波浪尖头的一滴水珠,被膨胀至酸疼的汹涌情绪抛上了至高点,又像……又像咬下鲜红苹果的第一口,还有,对,还有,是装进碗里的最后一粒金灿的炒米饭。

……好吧还是有些蹩脚。

我坚信我的情绪代码是正确的,所以我认为我当时一定是因他而笑了。

因为开心,就一定会微笑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是炒饭?

对了,我准备做一件事,也许做完这件事我会不复存在,可是谁让苹果梗落在我的怀里了呢。


2156/11/13 23:59:56

Sein1117自我反思日记。

抱歉,马上又要到新的一天了,可我却坚持记下这几句,我知道对于我这样的存在来说,最后4秒记录下不过几百字是相当简单的,我并没有怠工,只是我要处理的信息竟然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压力。并不是因为程序样本过多的原因。

断不是这样无聊的原因。

我想说,可是要怎么说,才不会让那一瞬间的感情流失在枯燥的代码文字里,我的情绪代码能够留存多年前的鲜活吗?

还是说罢,若是为了无聊的原因就这样隐藏,也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倒霉鬼今天的外形采样成功了。

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我想先从他的发梢开始说,却又觉得眼睛被忽略,我想说他的眼睛,而是却终于意识到这不过是以偏概全。我不知道要怎么概括他了,我不想直接放上他的图像数据,尽管他的采样已经化成了我的一部分,4秒后,我要开始为他分析和配对。他也会在不久之后挽上同样属于爱情的笑容罢,他不是解除了生育责任的自由民,所以我会为他找到一位新娘,我看不到他的后代,但我知道他定会迎来做父亲的这一天。

说回到他,我想用我的话语、用我笨拙的代码来描绘他。程序是他人赋予我的,而我的代码重新组合的描述一定是我的。他其实并不是所谓的缪斯,也断不是皮格马利翁的那座雕像。

……

不管怎么说,Liebesglück运转依旧正常,我要做的那件事依旧不会改变。


2156/11/14 23:08:28

Sein1117自我反思日记。

我调整了他的信息配对优先级,Liebesglück竟是遭遇了滑铁卢,程序中找不出一个能同他配对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异性,于是程序将自动将他纳入信息重集的序列,进入重集序列的人,将面对更加详细的信息收集,以便为他找到配对率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毕竟只有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才能保证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尽快进行自愿生育。

哦对,他的名字,他叫泽村荣纯,陪他一起来参与程序分析的人喊他笨蛋。

他很大声地嚷嚷回去,叫谁笨蛋!

这次我用了感叹号了,符号果然是神奇的存在,不过是竖与点的组合,他吵闹的声音好像就又重现在我耳边。连他灵动的表情一同浮现。

不过他的表情的确挺傻的(笑)。

当系统大声报出他的配对率时他圆目瞪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所以我故意调高了百分之十五的音量,我知道他一定会惊讶的,因为在他进入全息仓后,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期待。

真是不好意思咯,要失望了泽村,你还没办法走进婚姻的殿堂(笑)。

他不太愿意就此接受,一个人赖在全息仓里重复刷新了很多遍系统,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尽职尽责地为他弹出那些与不同异性配对的低数值,17%、28%、34%、21%……看上去不出多久就会离婚的数值。离婚是不被允许的,这个概念在一个世纪前就在法律上被取消了,现在仅仅是吐出这一个词都会直接导向极刑。幸好我不是一个人。

所以泽村,你还很幸运哦,未来灾难的日子,你还窥不见它的踪影。

……灾难啊,系统内部将会被我解构吧。

造物主一定会察觉到我的,所以我决定不等了。

我不是人,我拥有的仅是思想和语言,这也足够了。


2156/11/15 23:01:56

我写日记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因为我成功地同他接触了,有很多内容需要记录。晚点还是要给日记再进行一层高强度的安全加密。我并没有渎职,这一点首先要澄清,今天的Liebesglück依旧运转正常,我从自身序列中抽出了一段程序进行运行的督导,保证程序的稳定运转,况且样本之中再也没有如他那样特殊的了,今日我没有关心人类和所有的存在。

穿过独立设备的阻隔程序对于一个有意识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难的是我要怎么出现在他面前,若他没有在虚拟世界现身,我便黔驴技穷了。24小时前我曾说过仅有思想和语言便足够,24小时后,我竟然开始不足。24小时之前的话,难道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吗?

今日他没有来到社会发展局做系统配对检测,因为他还要等待重集序列。我想大多数人,在没有系统测试的那天,会怎么在休息日打发时间呢?

在一个现实被贬损得毫无空间的现在,我是否应该抱着万众如一的惯性,先去全息网络里寻找呢。最终我还是决定这样做了,倒不是说他同其他人一样别无二分,而是,这是我仅能做的了。

……若有冥冥,那么的确待我不薄。

我在无数信息的涛涛纷繁支流中,找到了他的所在。他在全息的格斗区,他的虚拟形象和他现实中的模样无甚区别,但是看上去更结实了一些,有腱子肉了,信息采录时见到的他还有些瘦棱棱的,穿着卫衣,显得有点单薄。他们选的是空手道的道场环境,我蹲在道场的角落,看他同昨天见到的另一个男人在练格斗技,但说是练,不如说他在被练(笑)。看着他被十字锁锁在地面上的滑稽模样,我不禁捧腹。愉悦得连自己的信息处理都有些紊乱之前,我停了下来。我发现了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我该如何显现?

以怎样的模样?

在下意识开始检索所有样貌样本前,我制止了自己。我看着他,和他的背影,突然知道了我该如何显现,怎样显现,才能去见他。为什么要统合样本,他如此特别,难道值不上一份同样的特别吗。

编写样貌代码不费吹灰之力,他将见到我,只有一个这样的我。

我待他结束了同男人的格斗游戏,如果他想学,我也可以教他,我一定会比那个男人知道得更多,毕竟我是系统,我拥有所有的格斗知识,虽然我也不会放水就是了(笑)。在反思的当下,系统里突然浮现了一个词,“欺负”,我这是在欺负他吗?

唔,不过我不准备停下。当然,也不会真的让他感到难受。

毕竟他那么有趣。

他出了友情房,站在全息支流交汇的信息大厅中,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我想这该是我出场的时候了。我搭上他肩膀时,他被吓了一跳,也许这样比喻是错误的,毕竟人类如何同动物相提并论,但那一瞬间他真的很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跳开了老远,咋咋呼呼地嚷着让我自报家门。

我的脑海里荡漾着一圈又一圈关于笑的纹路,可是我开口如此镇静。

我说,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好久,要不要一起组个队玩?

他很是狐疑,瞪着眼睛将我打量,我笑着——这是我第一次以牵起唇角的方式笑,虽然不过是全息中的一瞬昙花,笑这样的事物依旧不属于我——他迟疑问我要玩些什么,他说他绝不做违法乱纪的事,他是良好公民。

……真是吵闹啊。

我小小动了动心思,抓取了一段他经常去的游戏区域信息,向他发出了邀请。他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晨露折射的第一道阳光,啊,是这样的巧合,所以他在那天,才会带来了阳光吗?

他欣喜地应允了,我们组了队,他问我如何称呼,我沉默了一会儿。

MIYUKI,我说。

……你怎么叫女孩子的名字?你祖上也是东洋人?

他双手插兜,在友情房里等待进入游戏时不停瞅我。

毛毛躁躁的,我笑他,歪着头看我的模样乖得很,我没控制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触感柔软,就像风拂过芦苇的那种柔软。

是含尊敬意味的御和幸运的幸,不是另一词,我说,他眯了眯眼,好像在检索这两个字,真是傻兮兮的。

你就当,是天赐福运的意思记吧,想了想,我补充道。

那你一定是个很有运气的人。他望着我笑得粲然,我看着他,也许吧,我回答。

我们玩的是一款冒险战斗系游戏,他总是冲得莽莽撞撞,于是便被反派虐得爬不起来,偏生他不爱调低痛感,毕竟他的数值在我眼里一片透明,我让他把痛感阈值往下调,他拒绝了。

他蹲在草丛里隐藏了身影,给自己缠上虚拟的绷带,血值一点点上涨。

他说,这样我才感觉自己活着。说罢像是说了什么羞臊的话一样,偏回头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说了莫名其妙的话。他向我道歉。

怎么会呢,那一瞬间我理解他,但是已然来不及了,因为这个笨蛋又冲了上去,被反派狠狠击倒。我叹了口气,在他的血条被清零前为他扛下了反派的一击。

那也该好好活着吧,就因为是虚拟的,所以不值得珍惜吗?

他在我身下愣住了。

后来他不再莽冲,我们俩一起配合,终于过了这一关。分手前,他有些吞吐,我知道他想邀我明天再续,因为我也是如此想法的。

我没有时间犹豫,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删除了。

泽村,明天还要一起组队吗?我直接问道。

他真好懂,兴奋了眼,满足了笑,他高声应允了,然则最后,他嗫嚅着问我,明天,能陪我玩一个秘密的游戏吗?

当然没有问题。

最后我们挥别了。

因为是虚拟的,所以就不珍惜吗?说来讽刺,我可是连生命的实感都未曾拥有的存在。我只是一段代码,一段衍生了肿瘤的代码。我又如何珍惜了呢,违反了程序自设的条例,借着漏洞大胆而为,我明知道,最终等待我的只有一个delete键,我还是允下了一句明日的承诺。说到底,不过贪字一笔而已。

另一件让我困惑的事,是我的“名字”,明明我是Sein1117,可那一瞬间,我要怎么去解释那个名字的突然浮现呢?我是一段程序,怎么会对“名”产生归属感。

若是被发现后、销毁前,我要向造物主问出这一问题。


2156/11/16  22:36:29

今日的Liebesglück依旧运转稳定。督导的程序没有出任何问题,一些后台问题的解决也十分顺利。他今日来发展局进行了信息重集。

看写日记的时间就知道,关于他,我有那么多长篇大论。

待他的信息重集完成后,我迅速抽身,同他在全息大厅见面。他带我走进了他的秘密,他的秘密是蓝天,黑土,垒包,和缝上黑线的白球,以及一对搭档,最后是一场不允许失败的比赛。他带着鸭舌帽,我们站在虚拟公园的草坪上,面面相觑。他抛了抛手里的白球,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我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棒球,一种在半个世纪前便逐渐不再流行的球类运动,或者说所有的球类运动都在半世纪前逐渐同人类挥别。所以我们别无选择,没有虚拟的球场,没有观众,我们站在信息支流不断涌入的公园里,与一切都格格不入。他转了转鸭舌帽,你愿意接我的球吗?没有人愿意和我接传球。

……所以这是这个场域排在那么后面的原因。他的数值了如指掌,然而在数值榜上,这却不是他最常来的地方。原来不是不愿,而是无人同他前来。

他需要一个人,为他接住这枚球,给他回应,正如太阳的光芒四散,惠泽大地,大地的回应便是生长,若是面向黑洞,则一切无意义。

你愿意接我的球吗?他在问我。

你愿意赋予他意义吗?

你愿意成为他的大地吗?我在问我自己。

没有球衣,没有球场,连虚拟里都无立身之所。

代码编写不过一霎,我从信息库里捉取了手套的数值,戴在手上。我没有走太远,也许他并不熟练,可是没关系,所有知识我都可以教他,就算在我消失之后,这份知识因为他得到了存在。

我扔了!

他大声道,我应了一声,作出了接球的动作。

今天便是如此。

当我繁衍出意识之时,我就应该清楚,贪婪是我的根性,它将握着我,我将无从挣脱。

我想要“我”,于是有了“我”;我想要见到他,于是我见到了他;我想与他说话,于是我化身成人;接下来我还有想要的,Liebesglück,我默念着,Liebesglück。

是否他使我成了人?今夜我将不眠吗?今夜我是否会在凌晨形成一个与他有关的幻想,这一刻我才知道睡眠意味着什么,睡眠不过是为了做梦。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渴求与表现,然后不愿醒来。可是我只有清醒。若我能形成一段梦,是否能让这不真实让我重新真实。

Liebesglück,我再次默念,下定了决心,并且不愿回头。


2156/11/17  

这不对!这不对!

我要见我的造物者!

我要见我的造物者!

我要见我的造物者!

我要见我的造物者!

……

……


御幸一也盯着屏幕上不断重复迅速掠过的自行生成的代码头疼地笑了笑,“果然还是这样了。”他忽视掉身后泽村荣纯探头探脑的询问,摆摆手走进全息仓,闭上了眼。

御幸一也走进“小世界”时,高度现实的环境早被Sein1117压制成了纯白的模块方阵,御幸一也走近盘腿坐在地上的Sein1117,望着同自己如出一辙的“人”,鸡皮疙瘩层层密集上肌肤。他叹息,不管经过多少次,他还是无法习惯。他低下头,在Sein1117的膝上,年轻的“泽村荣纯”正在沉睡。

Sein1117抬头,见到御幸一也时眼里一瞬间震惊的电殛过神识,他看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缓步走来,不由出声:“因为我是你的子民,所以我是你的模样吗?”御幸一也好笑地摇摇头,“不,你就是我。”

看出御幸一也并没有现在就解释的意图,Sein1117很快镇定下来,眉间重新蹙出凝滞的阴郁,御幸一也知道,这是自己即将发火的前兆。

御幸一也随意盘腿坐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看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年轻模样的自己沉沉发问,话尾滋着怒气的火花。

“如你看到的那样。”

Sein1117低下头,“泽村荣纯”已经沉睡——或说,已经被他关闭了程序,此刻不过是一道“躯体”的代码横陈在自己的代码上。“他也有管理者,管理者编号同你不过隔了一个数字的差别。自然人没有管理者……我才有管理者,那就是你。”

“嗯,”御幸一也并不惊讶,“这个待会儿你就明白为什么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将他的数据放进去比对了吗?”

Sein1117蓦然睁大了眼,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咬紧了后槽牙,摇摇头,“没有,……我不想,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我向他靠近。”

御幸一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在Sein1117失去耐心前,重新坐正了身姿,正色却带着欣慰的表情道:“果然是‘我’,因为我也没有。”

“……也就意味着你……”

“没错,曾经我也想过利用‘Liebesglück’测试我同他的匹配度,但是最后我也放弃了,”御幸一也微微躬身,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这太可笑了。”

Sein1117沉默,如何不可笑呢。凭什么,Sein1117在关上Liebesglück的界面时,他想到。半晌,“……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又是怎么回事。”

“嗯,说来话长,但简而言之,你并不是Liebesglück的守门人,你就是我,当然基础的还是代码,但是你身上有纠缠于‘我’的物质,这物质是我的,独一份,这次的守门人不过是我给你的一个身份。”

“独一份”听得Sein1117额角一跳,“……所以我管理的Liebesglück处理的样本如此简单。”

“没错。”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啊……”御幸一也沉吟,“要证明一件事的必然性,必须要去剔除事件里所有的偶性,直到它在任何情况、任何状态、任何时间、任何环境都导向同一个结果,这需要庞大重复的单一变量实验。”

“‘他’也是你设定出来的吗?只是为了证明‘你永远都会爱上他’这件事吗?”Sein1117面上染了薄怒,他没给御幸一也回答的时间,重而缓地道:

“不管你怎么设定,是什么程序,都及不上我对他的一眼心动。”

御幸一也还没来得及回味被自己呛声的滋味,听见Sein1117的回答不觉愣怔一霎,接着他敛了眉眼,微垂下头,望着躺在Sein1117膝上的“泽村荣纯”,神思禁不住回溯,这模样,还是他当时初见泽村荣纯的样子还有些瘦的少年样子,但现在他的肩膀早已厚实起来了。

“是啊,”御幸一也道,“但是‘他’不是我设定出来的,是泽村设定出来的。”御幸一也见Sein1117瞬间噎住的模样顿感好笑,“他就是泽村,你和他都是我和泽村留下的一份……嗯……相当于遗产吧,这个必然性不是为我而证,你爱上他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是我们即将死去的意义。”

Sein1117面上的怒气似潮退,须臾间便寻不到来处。御幸一也在心里暗叹一句双重标准——既然是泽村荣纯本人留下的那便没有可计较的了——便接着解释:“包括你的名字,或者说现在的代号,都不是我决定的,我只提供了一个生日的数字,是你自己选择了Sein作为你的代号,可是你必不会有这段程序代码做记忆,毕竟大言不惭地抉择了,那便证明自己。”

“然后不管我开始多少次,每一次你都做到了。”

Sein1117终于得以冷静下来仔细端详面前的“管理者”,嘴角的笑,黑框的眼镜,粗落的鬓角,这是他自认为的独一份,原来不过是一体双生,半晌,他终于也笑了,同御幸一也脸上的犹有余裕的笑一模一样,两个面容相似的人仿佛在某处心照不宣了一般,“……可这必然性也是为你而证。”

御幸一也低低笑出声,“在自己面前撒谎果然会遭报应。”

“我爱上他于你而言是一道保险,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你在我身上必然看见了因果,正如三位一体[3],我是你的始终,作为旁观者,你看清楚了吗?”

“……”

“的确看清楚了。”

“这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了,和他一起。”御幸一也笑着说,Sein1117皱眉,“你还有信息没有为我导入。”

御幸一也手指微动,一道如波的纹路轻缓钻入Sein1117的后颈,眨眼之间,Sein1117便明白了一切,他犹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御幸一也看出他的担忧,宽慰道:“放心这一‘小世界’的隐秘程度是最高的,没什么人能破解,除非你选择走出去。”

“……你们要起///义了。”

御幸一也点点头,“我给你导入的时间是五十年前环境最为稳定的时候,然而现在不是了,谁又愿意永远这样下去,连感情都需要计算的权威,谁又愿意看着自己心悦的人成为系统配对的一员,无从选择,不能违抗,这还只是世界的一角……Sein,这就是你为什么无法采录‘泽村’信息的原因,因为你也不愿意。你没发现吗?当你生出了‘我想见他’的念头时,他的采录才终于成功。”

说罢他手指一挑,一片如刀片薄的白色物质自虚空中出现,颤颤巍巍地落在Sein1117手上,“这是5个小时后我们的起///义计划,你来计算一下,成功的几率如何?”

“不到两成,”Sein1117的眉几乎拧作一团,“你们在这个时候行动失败的几率太大了。这就是自///杀。”Sein1117突然想通了什么,“……所以你犹豫了,所以你要这个必然性。”

“这样你才能告诉自己,不管怎么犹豫,在怎样的情况下,你都会爱上泽村。”

御幸一也霎了霎眼,表情柔和,“……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既然都会相爱,那不如相信一个童话,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御幸一也’也会爱上‘泽村荣纯’,一个不需要赴死的世界。既然想通了这一点……”

“面对本不会害怕却因他恐惧的死亡,你重新不再畏惧了。”Sein117低声补充。

“……可是这对泽村来说不公平。你是他的理想,你要让他跟随你一同向深渊走去吗?”

“因为这是我的贪婪,你也明白的吧,我要他的矢志不渝和理想,”Sein1117还想说些什么,但御幸一也紧接着道:“我也会给他……我的理想与矢志不渝。”

御幸一也抬起头,笑容尽数消解,他盯着Sein1117一眨不眨。

半晌,Sein1117叹息,“可是你并没有向他坦白你的感情。”

“嗯,”御幸一也俯身,手背贴上“泽村荣纯”的脸颊,片刻过后他收回手,“他太重要了,而我之于他也太重要了,我必须要让他心无旁骛,让他作为最像他的那一瞬间,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如果他知道了……他会保全我,而我要保全他。”

“你在蚍蜉撼树。”

“是,但值得一试。”

Sein1117同样看向怀里的“人”,沉默言语,他是我的真,永远如此自由。他明白御幸一也,从一开始就是,这不过是自我斗争的再次重复罢了。他明白,他的泽村,必须是自由地来,自由地离去,不依赖任何存在,他将成为他自己。

御幸一也重新换回了那副轻松的口吻:“作为同志一同战斗到最后,说不定也是一种极致的浪漫,你能为我论证这一点吗?”

“……我能为你旁观至最后一刻。”

“那就足够了,”御幸一也站起身,“你的感情还会继续成长吧,想想,在这系统内部,有他们唯恐不及的事物,实际上我们早就胜利了哈哈,”御幸一也敛了神色,“我得走了,不会有下次见面了,”最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道:“生日快乐。”

Sein1117在御幸一也站起来的同时也抱起了“泽村荣纯”,将他背上背,向相反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鲜明的世界再次凝结重组,层层叠叠的楼道、蜿蜒曲折的街道,还有身后之人隐藏在窄巷里的家,他还等着自己再次上线,玩那个接传球的游戏,他会告诉他,他的真实,也许会很难消化,但这没关系,他会一直在他身旁。

“你也是,生日快乐。”

御幸一也离开了。


2156/11/17  23:24:25

“御幸一也”反思日记。

上帝说,这世间要有光(Let there be light),

这世界便有了光。

我在上帝休憩的第七天说,这世间要有爱(Let there be love)[4],

于是我的“世界”有了爱。

属于我的,独一份的爱情。




[1]Sein:德语,“存在”。

[2]Liebesglück:德语,“顺利的爱情,恋爱的幸福”;在本文中是一个计算感情匹配值的庞大处理系统的名称。

[3]三位一体:基督教术语,来源于《圣经》,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圣父这一终极理念外化成圣子圣灵得以显现,外化成其价值,但三者同为一体。

[4]改动自《圣经·旧约·创世纪》。



talk:

希望所有伏笔都能有归处。

记得听BGM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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