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白驹过隙，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是一座矮房，伫立在地面之上只有一层楼高，内部乱七八糟的杂物散落在水泥地面上，厚重的灰尘附于其上，然而在屋内隐蔽的地方有一处暗门，直通地下。
往下便不同于地面上的荒芜，地下的建筑共有五层，侥幸在半年前的大清洗中逃离出来的人类大半部分聚集到了这里。内部人员繁杂却井然有序。
不过此时的氛围却有些尴尬。空气中尚且残留着争吵过后的火药味，黄色刺头的男人一脚蹬在围栏上，面色不善的向下望着，他脸色极差，但却在冷静地思考。
他想起绿谷的嚷嚷就头痛，但是不可否认他说的其实并不完全错误。
“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和城内机器人大军相匹敌的武器！去抢夺武器库肯定会损失惨重啊！”
“那难道你要一辈子窝在这角落，任凭那些自大的蠢蛋将我们的生存价值压低至尘埃？！抢夺武器库难道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吗？！”
“可是我不想拿大家的生命去冒险！”
“城郊的武器库是防守相对薄弱的地方，且这两天刚好遇上对那帮机械混蛋的维修更新的时机，如果放过了这次机会你觉得我们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
最后两人也没争吵出结果，不欢而散。
绿谷回到自己的房内，坐在床边双手紧握，也是一片纠结的神色。
此时他已褪去了少年身量的单薄，浑身的线条被战斗打磨得恰到好处，肌肉紧实而富有爆发力，双手上却横亘了几条疤痕，整双手显得十分粗糙。
尽管他年岁不高，却有了几分生死磨练的魄力。
他双眉紧锁，捏着下唇的手无意识增加了力度，正在这时，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他坐在绿谷的身边，带着安抚的意味捏了捏后颈，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一两句安慰的话，绿谷便自己开口了。
“我知道小胜说的对。”
轰看了一眼依旧紧闭双眼的绿谷，“嗯”了一声。
“其实就在前几天饭田在得知城郊武器库要进行交接时就和我说过了。他问我：‘绿谷君难道就甘心永远徘徊在荒原上吗？’”
绿谷停顿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接着说：“这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机会了。虽然发明目的武器暂时不能和精锐部队相比，但是只要我们采取智取，在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有一搏的可能性的。”
“如果成功抢夺了武器库，发目明就能分析出这些武器的构成，我们就不再是被动的局面。”
“可是自从这个消息传来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非常不安。”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不安让我不敢做出决定，我感觉我要失去一些东西了。”
“轰君，因为这莫须有而裹足不前的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他转过脸来，眼眶居然隐隐泛出了红色。
轰一惊，他突然回想起前段时间绿谷时常心事重重的样子，正好就是在这个消息传来后的第二天，他仿佛一个人陷入了某种困顿而无法自拔，问起他时却又强颜欢笑的转移话题。
轰了然，却又有些挫败。
时至今日，如果不是因为和爆豪的这场争吵，他不知道会不会吐露出自己内心的这些不安。
从他们开始踏上寻找幸存者的旅途起，身边这个人就在严格要求自己成长起来，他的确变得稳重了许多，他本身就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很多时候尽管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可以从危险中全身而退。
但是这个人却在勉强自己要把作为〖人〗的固有脆弱深深埋藏起来。
他基本上能想到这份不安从何而来。
尽管他们有发目明的研究成果补足武器上的严重短板，但和那群不知疼痛的无机质物相比，他们是在用血肉换来这次胜利。
用生命交换不确定的胜利。
这是他动摇的原因。
轰想了想，道：“我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绿谷你注意到了吗，当武器库守备交接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的脸上的神色。”
“所有人都被迫在这地下生存，所有人都被压抑得太久了。”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采取进攻策略，生命的代价是一定要付出的。”
“虽然由我来说这话，显得过于云淡风轻。”
“可是所有愿意参与进攻的人，肯定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绿谷这份珍重也许就会化为轻视。”
“而且这不是绿谷说的吗。只要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前进方向就是最好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如何进攻以及如何尽可能减少伤亡这两件事而已。”
绿谷揉了揉有些泛泪的眼，将泪花揉碎在手上，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释然的笑：“说的也是呢，谢谢轰君。”
不过他又有些俏皮地眨眨眼，接着说：“可是那句话我明明不是那样说的。”
轰看他终于有些振作了，放心下来，靠过去抵着绿谷的额头，低声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绿谷亲昵地亲了亲他，沉默不语。
倒是轰有些撒娇似的，回啄了一口，顺势将他压在床上，含着绿谷的唇瓣含糊道：“不过绿谷明明心中有这样的烦恼，却选择瞒了我这么久，稍微有点失落。”
绿谷被这有些孩子气的抱怨逗笑了，他一个用力翻身，两人上下交换了位置，他在轰的左眼吻了吻，笑着说：“那我必须要给轰君一点补偿了。”
最后在大部分人员的赞同下，他们决定在城郊武器库防备维修交接的晚上发起攻击，攻占武器库。
绿谷看着面前眼前眼神坚定的大家，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没有消散掉一丝一毫。
他悄悄握紧了轰的手，有些出神地凝望这个人的侧脸。
一切真的会顺利进行吗？
他在心里这样问着。
拾伍
绿谷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再次梦回到了决定发起进攻的当天夜晚，轰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样鲜明。
进攻武器库的行动失败了。
直到整个武器库被早已藏匿好的机器人大军包围时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一记瓮中捉鳖。
绿谷还记得整个武器库上方被不知何时就已存在的机器人覆盖的场景，密密麻麻漆黑的冰冷生物蹲守在房梁上，他们且战且退，更糟糕的是库房里的所有武器早已被彻底掉包，他们在失去了武力后援的情况下，作战人员的伤亡情况惨烈。
最后他们唯一的成果只有那份丽日带领的小队在中央信息处理室中侥幸下载下的武器构成信息图。
几乎所有作战人员都淌着血，万幸的是发目明找到了一条通向外界的地下通道，大部分人员才在一个人的掩护下得以脱身。
那个人便是轰焦冻。
绿谷爬起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闭上眼就是轰在他身后把通向暗道的门彻底封死的场景。
彼时绿谷和轰殿后，将所有人送进了地道，然而身后追击的机器人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多，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就在这时，他看见轰停在了那扇门外，在绿谷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彻底关上了那扇门。
“轰君！你在干什么？！轰君把门打开！我们可以一起走的！”
绿谷被惊骇彻底攥住了神智，冲上去想要将门拉开，却发现无论如何使劲，门都纹丝不动。
门外的轰右手寒气渗出，在门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将门外的机关彻底冻住。
他说：“绿谷，你冷静下来，这样是最好的。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这样逃走，我们没办法甩掉追兵。况且连爆豪都已经因为受伤丧失了进攻力，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是全军覆没。”
绿谷使劲敲着门又或是想要拉开，急的汗湿了整个手掌，那汗又立刻在接触到门时化成了细小的冰霜，凝在门上。
他心急如焚，门外机器人逼近的声音渐近，他呼喊的声音接近破音：“那就让我一起留下来！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
然而他所有动作就在轰接下来的一句话中彻底停住。
轰说，如果这时再打开，这扇门就关不上了。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道：“绿谷，你会痛。我不想让你痛。”
绿谷悬在眼眶边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与附着寒冰的门面频繁接触的手掌此时正微微刺痛。
轰作为仿生人拥有自由切断痛觉神经的能力，且没有失血的危险，唯一能让仿生人行动不能的方法就是破坏其大脑。
因此〖仿生人〗项目开启的初衷就是为了塑造强悍的人形兵器，却又不至于让他们彻底失去〖人性〗。
绿谷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安排，在几乎所有战力被严重折损的情况下，如果他跟上队伍，以他不算严重的伤势好歹可以在队伍路上遭遇危险时保护大家。
情况愈加紧急，他知道这时不容他犹豫和任性。
他咬牙狠狠拍上门，怒吼：“轰君，我要你一定回来，你听到了吗？！”
说完他没等轰的回答，狠狠一抹眼泪，转身跑开向前追上大部队。
门外的轰看着大军压近的机器人，左手的火焰渐渐腾升，他稍稍闭上了眼，透过〖意识〗向绿谷郑重允诺：“我会的。”
下一秒，他睁眼，所有温柔全部褪下，只留下凛冽的杀意。
他开口，声音低沉：“都别想过去。”
绿谷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他怔怔看着电子时钟上的秒数一点一滴地增加。
这是轰没有回来的第三十天。
也是他们与另一支人类反抗军汇合，并决议向城区发起总攻的第一天。
他在手心一笔一划写出了轰的名字，握在掌心，抵在唇边，低声道：“轰君，你这个骗子。”